尘土飞扬，倒塌的房屋如同坟墓般将生灵掩埋，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原来宽敞的道路此刻正躺满了支离破碎的尸体，已经看不出昔日形状。平日中耀眼的夕阳在此时变的如此可怖，鲜红的内脏和各种肢体被甩的到处都是，温热的血液从克丽尔额头淌下，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红色。她早已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但从腿部传来的剧烈痛感让她知道自己没有跟那些墙上的内脏或废墟里的尸体一同走向死亡。

“右腿好像骨折了……”

【资料图】

克丽尔这样想着。

疼痛使人清醒，也让克丽尔不会那么快昏厥过去。

——刚刚这里被袭击了，被恶魔袭击了。

“救命啊……救救我……我不想死……！”

“好痛啊，好痛啊……！”

“妈妈……妈妈……”

周围那呻吟与悲鸣凝成银针不断刺激着克丽尔的大脑，如同潮水一般灌进耳中，不断撞击着她的意识，从中扯出名为恐惧的丝线，贯彻全身。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冲击使克丽尔的大脑一片混乱。她尝试站起来，但过度的失血让她只能无助地趴在废墟中，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才没被吃掉的……”

她心里念着，求生的欲望不断的燃烧着，火焰燃烧，却没有足够多的燃料，身体愈发冰冷。

眼皮越来越沉了，每一次睁眼都像是赌博，一呼一吸，划亮着生命中最后的火柴，燃烧着最后的火光，最后连思考都变得费劲了起来。

也许就要死在这里了吧，这痛苦的一辈子就要结束了吧，也许再也不会被父亲打了，也再也不用被餐馆的老板和镇上的骑士骚扰了……她这么想着，感觉死亡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也许不是坏事”

可惜，快16岁了，还是只上了两年学，也没等来姐姐的消息……

她逐渐闭上眼睛，松开了抓住生命的手，在朦胧中只听见似乎有脚步声接近。

不知过去多久，克丽尔缓缓睁开眼。眼前似乎有带着暖意的微光，忽得把眼前笼罩着的黑影打散。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铺有洁白棉布、柔软的床上。周围的布置应该是某个小修道院，墙上还挂着描金的木质永恒符文——据说有这东西的地方，都能得到永恒之神“芙洛狄卡”的庇护。

“你醒啦？‘生还者小姐’？”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克丽尔闻声扭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床边坐着个女孩。

女孩看起来不超过13岁的样子，一头鎏金发丝，蓝眸流转间似乎荡着圆圈涟漪，耳朵上带了两只不对称的鲜红色耳坠，皮革背心规规整整地被套在不算干净的白衬衫外。带着皮手套的手一只放在床上，一只正满不在乎地托着腮：“几个小时前看你倒在废墟里，还有一口气呢！你再不醒，我都要以为你死了！”

克丽尔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那本该扭曲的不成样子的腿，已经裹上纱布夹进木板。眼前一阵眩晕，她的头感到一阵剧痛，在疼痛的驱使中下意识捂住已经简单包扎了的头。

“您是……？”

“莉、薇、娅——莉薇娅·阿托卡蕾娜！一个古神猎人。”莉薇娅·阿托卡蕾娜歪了歪头，一字一顿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将那蓝眸微微眯起，漂亮的鎏金色刘海也随着动作的改变垂下，露出一个微笑。

克丽尔愣了愣。古神猎人——之前听姐姐说过，是狩猎那些被称为“古神”的生物和他们产生的“恶魔”与“噩兆”的猎人。干的都是些见血和打打杀杀的危险活，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怎么看也才刚到学生的年龄……真的不像传言中的“古神猎人”。

“嗯？怎么了？还没缓过来吗？”莉薇娅伸出手揉着克丽尔红色的发丝。“不会是把脑袋伤着了吧？喂喂？你还记得什么吗？”

指尖穿过发丝，克丽尔的脑海瞬间清明了些。这是在姐姐之后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触碰自己。她没想到自己还是改不掉跟人说话就结巴的毛病：“记记记记得……我……”随着开口回答，她才开始寻觅记忆：自己是谁？自己在这卑微到名字都没有的小镇的十几年无趣生活历历在目，但最近一年所发生的事情似乎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一点点的搜寻，如同捕鱼一般撒下网去，最后的收获却只有后脑传来的阵痛：“好、好像……忘记了一点事情。”

“唔…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我也不想一直管你叫生还者小姐或者红头发小姐啦！”莉薇娅撅了噘嘴，也许是对这无礼称呼感到不满。

“我、我叫克丽尔。克丽尔·莱斯特。”克丽尔回答道。

“噢噢！克-丽-尔-小姐，我记住咯！”莉薇娅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染上激动，“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幸运！整个小镇都毁了！当时我看见你，发现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扛出去了。结果下一秒你那间屋子就彻底倒塌了！‘轰——’的一声那样！”她说到兴头儿上还伸出手比划，看着仿佛是个高兴的手舞足蹈的小孩子。

“啊，真真真的非常感谢您，莉薇娅小姐！”面对救命恩人，克丽尔有点不知所措，“等、等等……您说整个小镇都毁毁毁了？！”她迟钝的反应告诉她，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顾不上伤痛和疲软的身体，克丽尔连忙起身，随手抓住可以当拐杖的什么东西就一瘸一拐的向外冲去。

“喂！会摔跤的哦！！！”莉薇娅大声喊道，但也追不上克丽尔离开的身影。

克丽尔飞奔着冲出修道院，朝着记忆中家的方向奔去——尽管她知道那里已经满目疮痍。

沿路上能看见不少人——打着阳伞穿着华丽裙子的贵族妇人、大声诵读着永恒教义的传教士与他身边的信徒、人高马大的骑士、卖鼠尾草和迷迭香的小商贩……明明不远处的邻村刚刚遭受了可怖的浩劫，这里的人却依然如同无事发生一样的进行着日常的一切，不过也怪不得谁，毕竟恶魔袭击这种事情在这片亚兰斯特尔大陆也太过常见。

继续向前，两侧街景由还算得上繁荣的城市风貌慢慢的转变成了破烂的废墟，好像逐渐腐烂的苹果一样。清晨的曙光照在被火烧至残破不堪的漆黑房屋上，某些破损的屋顶上还在冒着烟，一切都是那么死寂，甚至能隐约听到那些惨死于灾难之下的灵魂哭泣的声音。克丽尔感觉背后涌上一阵寒意，便放慢脚步。

随后，在一片教堂废墟的中央下，克丽尔停下了脚步，这里大概就是离家最近的永恒教堂，经历了不久之前的洗劫后，现在已经几乎无法再辨认。仅仅凭着记忆走到教堂的克丽尔不禁怀疑着自己是否有看错，在反复确认之后看到如此惨状的教堂，她内心又再次升起无比悲伤的感情。

“教堂都有地下室，丽莎修女她应该早就躲进去了，她应该是安全的……”

克丽尔这么想着，突然瞥见她面前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半只手，小拇指上带着玛瑙戒指，克丽尔有些恍惚，这玛瑙戒指是教会的丽莎修女常带的，她还送了自己姐姐法依拉·莱斯特一个，那时候每周一姐姐就会带克丽尔去教堂礼拜，丽莎修女也总是热情的欢迎她们，父亲喝醉的时候，丽莎修女也愿意答应克丽尔在教堂躲一会儿。现在她却……

克丽尔不敢再看那断臂，她转头回顾四周，却不见任何活物，血腥气依然在空中久久不愿散去，也许真的跟那个叫莉薇娅的女孩说的一样，整个镇都毁了，恐怕镇上的人也都……克丽尔不禁感到一阵反胃，连忙伸手捂住嘴，结果失去重心要向下倒去。

“我说你呀！难道想再骨折一次吗！”莉薇娅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她以惊人的速度奔跑过来，一下伸手接住克丽尔，把她慢慢扶到那十分幸运没被摧毁的教堂座椅上。

“……啊……”克丽尔只觉得头晕目眩，迷迷糊糊在椅子上摸索到一个永恒符文吊坠，连忙攥在手里，用微弱的声音念道：“敬爱的、伟大的、慈悲的永恒之神啊，我愿全身心的跟随您，请您赐予我爱，请您赐予我幸福，路途遥远，请您为我指明方向……”她的声音颤抖着，紧闭双眸，如她曾经每天都做的一样，祈祷着，祈祷着。

“嗯……你是什么修女吗？这种时候还要祷告……？你还好吗？脸很白哦！”莉薇娅皱皱眉，似乎对眼前人的行为有些不解。

“仁慈的主啊，仁慈的主啊，仁慈的……”克丽尔呜咽着不断重复。

“姐姐说了……只要诚心诚意的祷告，神就一定会庇佑我的，只要祈祷就好了，只要祈祷就好了……就不用害怕恶魔来袭击，哪怕我害妈妈难产而死，神也会宽恕我的，所以现在只要祈祷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梦，都是一个噩梦……”克丽尔自顾自小声说着，手剧烈的颤抖着，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主……主啊……”

渐渐的她的声音弱下来，再一次昏了过去。

“喂喂喂！！！别晕啊！！”莉薇娅连忙又伸出手扶住克丽尔：“又要我把你扛回去吗？？？怎么这样啊——”

……

克丽尔再一次睁开眼睛，她又回到了修道院的床上，右腿依然隐隐作痛，看来她不是在做梦。

“你——呀！！！”莉薇娅的手狠狠地戳了几下克丽尔的胸口“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下来的，你现在就这么着急往回跑？”莉薇娅鼓着脸颊凑上来盯着克丽尔，片刻后又猛的坐回椅子上翘起腿，拿出一个苹果啃起来。“果然我们还是得互相了解一下……克丽尔，我有点好奇，你是做什么的？真的是修女什么的吗？看你祈祷成那样……”

“……诶？”克丽尔清醒过来，还是有些不解，这个似乎救了自己的小姑娘现在好像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还与自己的越走越近，她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不是修女……我、我在镇上的骑士餐馆工作……”

“餐馆啊，那你是不是会做饭？”

“嗯……简单的菜都会做。”

“噢噢，你还有别的亲人或者熟人吗？不在这镇上的，毕竟……”

“姐姐，我的姐姐……现在应该在神之乡……”

“在耶撒？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那里挨着天空之树诶！”莉薇娅有些吃惊的样子，连忙两口咽下苹果。“你姐姐没带你一起去吗？被选中去耶撒的人不是可以带上家人吗？”

“她……她说等她在那安定下来，就会来接我……”

“这样啊……”莉薇娅听的津津有味，然后站起身来。“那……”

话还没说完，教会派来的治愈魔法师敲了敲门：“莱斯特小姐，我是永恒教会的治愈魔法师，被派来专门给您疗伤

的。”

莉薇娅笑了笑：“看来'医生'来咯，教会很重视你嘛！要好好疗伤哦！”

说完，她站到窗沿上，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克丽尔被唬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口气：“……好奇怪的女孩……”

治愈魔法师推门进入。

“打扰了。”他坐在克丽尔床边的椅子上，慢慢拆除克丽尔右腿上的纱布和夹板。

克丽尔咽了咽口水，第一次见到教会的治愈魔法师就足够惊奇，没想到他居然还是来为自己疗伤的。

他一挥手，空中浮现法阵，克丽尔的腿便开始快速的愈合。

克丽尔呆呆的望着眼前神奇的魔法，居然有一天自己也能被如此厉害的魔法师治疗，很快就不再觉得腿痛了。

“莱斯特小姐，您是真的很幸运。大概是全镇唯一一个生还者了。教会很关心您。”

“谢谢……”克丽尔轻轻点头，大家都死了，曾经的生活已经一去不返，可为什么这么严重的袭击，这么强大的恶魔，教会为什么迟迟没有派骑士或者猎人来呢？难道是因为不值得吗？难道大家……都被抛弃了吗……？克丽尔没再多想，或者说没敢再往下想。

治疗结束，除了记忆还是一片空白，其他的伤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么希望您能坚强的生活下去，愿永恒保佑您，莱斯特小姐。”治愈魔法师随即行礼离去。

“要坚强……可是我能怎么坚强呢，遇到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恢复原来的生活……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克丽尔望着门自言自语，转头看见了床上不知道谁留下的修道服，便褪去还染着些血污的衣服，拿起修道服在镜子前换上，意外的该挺合身。把凌乱散落的长发盘成背后的长麻花辫，深吸一口气。

“坚强……”

“——克丽尔，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就来找我吧，我是你的姐姐呀，你是我可爱的妹妹，所以……我一定一定会帮你的喔。”记忆里小时候姐姐说的话，突然在她脑中响起，对啊，只要找到姐姐就好了，只要有姐姐在，什么样的困难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那就去找姐姐吧，只要找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克丽尔这么想着，拿起背包就走出了修道院的大门。

一股气走到了繁闹的集市，这里依然热闹且充满生机，克丽尔却又感到迷茫。“可是，怎么去找呢？一般的普通人没有资格进入神之乡。”她站在一个水果摊前，摸了摸口袋：“况且现在……我身无分文……”，拿起一个苹果掂量着

“喂！不买滚蛋！别乱碰！”水果摊老板看她像个没钱的就破口大骂。

“！！！啊对对对对对不起！！！！”克丽尔被突然的呵斥声吓到，灰溜溜的跑开。

“诶？是你吗克丽尔小姐？”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克丽尔循声回头，是莉薇娅，她披着鲜红的有白色绒毛加厚的斗篷，旁边还跟着一个带着兜帽看不清脸的人，不清楚是谁。

“你这是准备去哪？”莉薇娅走上前来询问道。

克丽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为什么……”

“我想去找我的姐姐，那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可是……”克丽尔小声的回答，莉薇娅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啊……对不起！我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克丽尔回过神连忙鞠躬“之前在修道院脑子有些不太清晰，忘了向您道谢了！真的很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请问应该怎么回报您！我现在身无分文，但是要我做的我都会做！”

……因为，姐姐说过，要及时报答帮助过自己的人。

莉薇娅看着眼前的克丽尔，嘴角微微勾起：“克-丽-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