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字典||河
2023-07-10 10:22:23 来源:顶端新闻
|河|
胡天翔
(相关资料图)
插图:蒋静静
河很小,小得没有自己的名字。
它从我们村前流过,村里的人就叫它南河。
夏天,大雨砸了一个上午,池塘里水满了、溢了,顺着水沟,往南河里流。吃过午饭,雨小了,我穿上雨衣,掂着水桶,扛着铁锨和抄网就去了南河。庄稼地里的水也流到水沟里,水沟里的水哗哗地往南河里流,南河里也是水涨浪涌,水草摇摆。
我用铁锨挖土,在水沟两边垒堰,留中间空隙淌水,好下抄网堵鱼。一会儿,我就堵了几条鱼。有鲫鱼、泥鳅、刀鳅、窜条、咯牙,鱼不大,最大的鲫鱼也没三两。不一会,杨红旗也拿着抄网过来了。
见我先站了村里的水沟,杨红旗过了桥,到对岸去碰运气了。那儿有一条从庞围子流过来的水沟。村里人也来了。他们在桥头上站站,拿棍拨拉下桶里的鱼,说鱼太小,就沿着南河往东去了。东干渠下,有人在南河里下网堵鱼。人家的网大,堵的鱼也大,都半斤斤把。
桥东边长着一片芦苇。芦叶丛中的一只水鸟嘎地叫了一声,飞走了。循声望去,我看见它振翅往村子里飞去了。回头,我就看见了那条大鱼。那是条大鲶鱼,从南河逆水游到水沟里的。那条鲶鱼太大了,比我的胳膊还长。鲶鱼游动时,身子在水里时隐时现,我能清晰地看见它长长的身子、扁扁的头,一根根的胡须。在南河里下大网的人,也没堵过那么大的鱼。
看到那条大鲶鱼,我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站着,没用抄网去捉它。我被它吓住了。水太浅了,感觉到此路不通,鲶鱼扭身顺着水沟又往南河里游。鲶鱼摆着长长的尾巴,悠哉悠哉地游着。它没把一个十岁的少年放在眼里,也没把少年手中小小的抄网放在眼里。
我的抄网最多能罩着它扁扁的头。真的,我没想到拿抄网去捉它。我只是静静地看它。看着鲶鱼游回南河里。为多看它一眼,我掂着抄网跟着它。我看见鲶鱼在河边的芦苇丛中钻来钻去,那些芦苇杆被它碰得一阵阵晃动。后来,它摆着尾巴钻进了桥洞,我还跑到桥西边去看。大鲶鱼没有从桥洞里浮出来。它沉到水中,游走了。我握住抄网站在桥上,呆呆地望着水面,看到一片片浪花在翻滚。
亮子,你不堵鱼,看啥哩?杨红旗喊。
一条大鱼游走了!我对杨红旗说。
上初中,读高中,大学毕业,我背着包袱又回了村里,成了村里的反面典型。谁家孩子给爹娘要学费,要得大人心烦了,都会拿我教育孩子:要钱!要钱!就知道要钱!考上大学能干个啥,亮子上了大学不还是回家赶牛腿(哎,我们家都没牛了)。
没有工作,我都没脸在村里闲逛。想人家杨红旗,中学都没读完,靠着一把瓦刀,一年打工还挣一万多哩。我读高中时,杨红旗就娶了一个媳妇;现在,杨红旗的女娃都喊我叫伯了。那个秋天,我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台黑白电视,我能看到闪雪花。父母看我整天憋在屋里,怕我憋出病来,就让我到南河里去放羊。
南河里的水干了,河里不长水草了,长了茂盛的青草。只有人家挖的深水坑里还有浅浅的水。那天傍晚,羊在河底吃草,我坐在岸上看小说。看得累了,抬头一看,两只羊却不见了。我忙顺着南河往西找。在一处水坑边,找到了羊。羊渴了,要去水坑里喝水。我去赶羊,见水坑里有个黑色的东西,还以为是谁丢的玉米棒子。
我挥着竹竿,咩咩地赶着羊走。哧——,那个“玉米棒子”在水中蹿起来。原来是一条乌鱼。二十岁的我连鞋都没脱,站在水坑边,伸手就把乌鱼抓了上来。乖乖,有一斤多哩!晚上,喝了乌鱼汤,我躺在床上想,南河里不会再有鱼让我白捡的!村里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我连犁地的小四轮都开不好,我在农村能干个啥。
我决定去Y城打工。
三十而立。我立了嘛?虽说成了家,住的房子是银行的(按揭);虽说有了工作,养家糊口而已。世事繁复,我虽不能做到长乐,已知足了。每到年底,携妻带子坐公交车回老家过年,总算能用天伦之乐,稍稍宽慰爹娘的白发。
年底,家里也忙。过油、炸果子,切菜、打包子,妻子帮母亲干活。儿子怕狗,不愿意跟爷爷到邻居家玩,我就带着他去南河里转转。在村口,见到了杨红旗。两年前,他就盖起了两层的楼房。他的第二个女儿已十二岁了,听说他的楼房是为第一个女儿盖的。他想招个上门女婿。
出了村子,顺着水沟向南。我看见水沟随处都是烂鞋、旧衣、猪屎粪。在冬日的阳光下,水沟里弥漫着刺鼻的臭味。南河里满是干枯的蒿子。那些蒿子长有齐腰深,成片的挤在一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点燃了岸边的茅草。呼——,风来了,茅草引燃了河底干枯的蒿子。呼——,风又来了,一条火龙在南河里蜿蜒。三岁的儿子跳着脚拍着手喊:火!火!
站在岸边,我看见一条燃烧的河。
好大的火!
(2013年9期《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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