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
2023-08-12 13:09:17 来源:哔哩哔哩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她撕开一包速冻汤圆全数倒了进去。圆乎乎的雪白团子一个一个地滚落到沸腾的锅底,她伸进去一柄长勺搅了搅,原本清澈的水随即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白。
窗外炸开了一个烟花,随之而来是一群半大孩子惊喜的呼声。
今年各地的烟花禁令有所松动,未及年关早早就能听见烟花爆竹的声音。今天回来的时候,街上那些往日虚张着口的店面已经开始扯着喇叭没日没夜地轮播新年歌曲,道旁的走鬼摊档也多了起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街道还是那条一年要走三百多次的街道,但变化总是猝不及防:载冰淇淋的车子换成了热奶宝,年头卖冰糖葫芦的摊主今年卖起了热乎乎的油炸食物。外面读书工作的年轻人也回来了,街上骤然多了些繁华气象。
流行一直没有静止,只是一切由冷转热,好像那些因疫情冷清了几年的日子,也在试图恢复往年的生机。
南方这边的人并没有过年吃饺子的铁例,尤其两广,贪讲意头的人们似乎更喜欢圆滚滚甜蜜蜜的汤圆。
除夕晚上一口黏糊糊的甜团划过喉咙,似乎就保证了来年一年的幸福圆满。她刚开始是不爱吃这东西的,嫌它甜得腻人,又黏糊糊的,网上还总是有人因吃元宵汤圆活活噎死的新闻。
还不如学北方人吃饺子,不腻人又能抵正餐,而且不会吃死人。
但是口味总是能被驯化的。
小时候过年听家里亲戚说过,以前驯狼就是把狼抓起来给它们吃人吃的食物,等肉食变成杂食,久而久之,狼就失了狼性成为家犬。
她不懂,吃惯肉的狼竟然能改吃素吗?
她没打过猎,更没驯过狼,所以不知道这话的真实性。但是人的口味一定是能改变的,南城这几年的生活就改了她的口味。
原先她最爱吃红油火锅。
红色的汤底滚过各色食材,牛油醇厚,香料浓烈,佐上或油或干的料碟,麻辣鲜香,酣畅淋漓。一锅红汤能滚百样食材,她最爱鸭肠牛肉黄喉脑花,辣瘾上来更是爱惨了挂满辣油的鲜爽蔬菜。
虽有最爱,她对火锅食材的包容却近乎博爱。每种食材的吃法时间她都熟记于心,似乎滚过红汤的食材就没有不能下口的;也似乎滚过红汤的食材就没有不美味的。从小到大她就吃这口红汤,偏爱到一点空格都不愿让给白汤的地步,可谓无辣不欢。
她原以为这口红汤能吃一辈子。
广东人却少有吃辣的习俗。
虽然网上总有人嚷嚷,但是除去粤北,仔细算起来广东人嗜辣的风气也是近十年才兴起的。
况且大部分人根本受不了辣,就算一时兴起贪嘴爽,第二天起来也免不了口舌生疮脸冒痘痘。这不是人能控制的,只因珠江水并非来自冰川,又长年累月被太阳照射,自然而然就生出了湿热的习性。
中医认为,湿热不同于纯粹的湿,一味嗜辣,非但不能祛除体内的湿气,反而会害得人脾胃不和、百病丛生。
辣椒已然不合时宜,所以她就不再吃辣了。
锅里的水又开了,汤圆渐渐地浮了起来,一个个吸饱了水汽,饱满浑圆。她掰下一整块方块黄糖,搅了搅,关小了火。糖块融得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小了一大圈。估算了一下时间,她盖上了锅盖。
“那狼不吃人的食物会怎样?只吃人给的肉不吃菜也会变成狗吗?”她想起自己好像这样问过那位亲戚。
那亲戚答了什么也记不全了,大体上就是驯狼是为了利用狼,跟驯服其他的家禽植物没什么区别,都是人类祖先为了人类繁衍的智慧尝试。怎么驯服的倒也不清楚,几千年之前的事情谁能说得明白,反正人总有办法。
延续了上百万年的种族,最不缺的就是办法。
她刚来这里时也有过一段艰难时期,欠发展的小镇没有省城那样多的工作岗位,读金融出身的她在这里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超市收银。
那阵子真是难熬啊。
她没法跟推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娘家人诉苦,微信里满满当当都是发给旧时同学闺蜜的牢骚。
谁能想到,十六年攒了满满一肚子的墨水在倒出来后全都变成了苦水。在大城市的女孩子们总是劝她逃,面包爱情之类的话听到耳朵都要起茧。
那时的时间就像一口烹人的锅,煎得人心浮气躁,熬到人面目全非。
后来还是有办法,赶上了专业限制还没那么严格的教师招聘,她也当上了当地带编制的小学老师。她终究还是留下来了,而日子也好像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这就叫恰合时宜。”办公室里有个总爱喝茶的老教师总是说,“什么东西都有它的时宜,火龙果沙糖桔都是,碰到好时候包装再好一点就能卖个好价钱,过了时间就十元三斤了。”
正如过年吃汤圆饺子,清明包青团艾籺,夏季收龙眼荔枝,秋天吃蟹餸酒,冬天绝不吃夏天的老姜。二十五岁的女子不嫁,三十岁后就像过季的生果。
几千年来的习惯,几千年来的办法,一言概之就是恰合时宜。人总要在既定的时间去做应做的事。
“哎呀!”她一声惊呼。锅里的水扑了出来,她赶忙关上火又掀开锅盖。
锅内已是一番惨状,糖全融在了水里显出一层浅琥珀的汤色,汤圆有几个已经露了馅,黑色的芝麻混得乱七八糟。
那几个开了口的汤圆被热气推得上下浮沉,好像一个个咧着大嘴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头。
她骂了一声,又攥着抹布用力擦洗弄脏了的料理台面,暗下决心下次再不买这家的劣质汤圆。
速冻产品,来自统一的生产线,它们由统一的机器按照统一的配方压制成统一的样子,最低最高的标准都有规定的分量。
按理说,质量也该一样的。但无奈撕开下锅,炊已既成,早分不清是汤圆的问题还是人疏于厨艺,最后这锅浆糊只能自食其果。
门铃响了。
她把擦过脏污的抹布扔进洗菜池,双手往身上系着的围裙上狠狠搓了搓就去开门。
男主人扛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进了门,身上还有一阵似有若无的烟草味,那是家里明令禁止的味道。
心知肚明,秘而不宣也是一种默契。
此时的窗外又炸出一声巨响,这应该是今夜最大的烟花了。
男人无暇顾及,放下东西,叉着腰直喘粗气。他看着这一趟扛的米面粮油、春联窗花,一时只觉得疲惫肚饿。
“饿了吧”她语气温柔,端出一碗飘着热气的汤圆,“先吃点汤圆垫肚子吧。”
男人应声笑着接过碗,里头是圆滚滚白胖胖的五个芝麻汤圆,他最爱吃这个。
于是他捞起汤匙,舀起一个埋头吃了起来,她也在旁边微笑站在看着他吃。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正喜气洋洋地报幕,外面地烟花声好像也更密集了,到处一派和谐景象。
厨房里那口挨了骂的锅此时静静冒着热气,无视存在过的一片狼藉,内里融融烂烂的正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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